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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闻周刊|无关逃离的出发:31岁,离开字节回青岛

2025-05-25 11:08:00点击数0

从字节跳动正式离职那天是4月25日,打包行李只花了一天。

从北京正式离开的日子是4月27日,这一天是在思虑中开始的。在离别的时刻,31岁的张雅宁睡得不踏实,凌晨4点多就醒了,天刚蒙蒙亮,丈夫和女儿在身旁睡得香。

早晨7点半,她拖家带口在北京南站上了高铁。女儿刚过1岁,对于这趟旅程兴奋不已,一路上和前座的小男孩玩得欢。

列车开动四个半小时后,她踩在了家乡青岛的土地上。9年北漂生活就此结束。没有多余时间精力感伤,返青第一个任务是在新公司附近租一套房子以减少通勤时间。她在高铁上约好了中介,当天下午就要去看房。

这一天也是在思虑中结束的。一个下午高效地看完了8套房子,没有合适的。

离京的列车(受访者供图)

去北京

不是逃离,不是解脱。在抖音做了3年运营的张雅宁不是不懂“网感”和用户心理,但她依然谨慎克制地在离职感悟里用了“离开”这个中性词——感悟被她发布在了社交平台上,她“想做个告别”。

她对北京是有感情的。

当初高考结束报志愿时,北京并不是她的第一选择。18岁的少女因为一档产自长沙的综艺节目,相信“长沙是一个快乐的城市”。她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内去了一所长沙的一本院校,怀着满腔的新闻理想,报了新闻学。

实际上,在长沙生活4年,她一次也没去现场看过那档“快乐的”综艺节目,也没能爱上长沙——作为北方人,她发现自己适应不了长沙湿热的天气。“夏天每个人都像蒸笼里的包子,冬天的冷气夹着湿气往骨头里钻。”她说。

大二的暑假,她选择了北京的一家报社实习,报道过突发事件,暗访过黑中介,在一些真正危险和棘手的状况发生时,“吓坏了”。她后来逐渐意识到,“实现新闻理想是需要有一定付出的”,而有一些付出,她感到自己无法承受。

短暂的媒体实践经历让她做出了“放弃这个行业”的决定。2016年她大学毕业,在就业去向的抉择路口遇到了职业生涯第一个“引路人”:一位前辈建议她,如果不干记者,可以试试公关行业。她就这样被推荐到了北京的一家公关公司做AE。公司有几百人的规模,不大不小,成为她事业真正的开端,也成为“北漂”的开始。

刚进公司时,她拿着4500元的月薪,工作量却大大溢出。“当时刚毕业,又选择了北漂,就觉得自己该努力,冲一下,如果手里一点活没有了还要去找别人要活。”她回忆。

因为挣得少,她只能租合租房。她记得最初合租的那套房子里,一共住着三四户人,她和一位同事一起租下其中一间,两人各睡半张床,各自承担1100元的房租。

工资扣除五险一金,再交房租,生活费所剩无几。她不好意思伸手向家里要钱,生活捉襟见肘。刚去北京时买的28元的枕头,是“用京东白条刷的”,这些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。

“当时不觉得凄惨,一点不觉得。”她说,“因为年轻。在北京那种城市,只要你有能力,加上能遇见好的领导,其实是有出头机会的,而且这种机会挺多的。”

之后的几年里,她不断用行动印证着这句话。工作不到半年,月薪涨到了7000元。工作一年后,她遇到了第二个“引路人”。经推荐,她跳槽去了公关行业上市公司蓝色光标(下称蓝标),入职时是SAE,2022年离开时,职级再升两级,成为高级经理,“年薪20万肯定有了”。

居住环境也随着收入增长一路改善:从合租半张床到一家人租下一整套房子。离开北京时退掉的那套,月租7800元。

在蓝标的最后一天(受访者供图)

疲惫与快乐

在蓝标工作的4年,是成就感、获得感浓度最高的4年。本是机缘巧合入的行,她发现,自己不但干下来了,而且发自内心爱上了这份工作,以及这个公认的工作强度和压力都极大的行业。

热爱是可能发生的。

她享受团队作战的乐趣,享受头脑风暴后想出一个创意的过程,享受一个创意真正落地后的成就感。“很有意思,当然也很痛苦。”她说,“最重要的是,不管项目到了什么程度,你会发现,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有一群人,在一起坚持着。”

她提到有一年,她负责了一个冰激凌品牌的项目,在那个项目中,她曾倾尽心血。

彼时团队联系到了一个火锅店品牌的资源,于是他们将资源整合,策划了一场跨界营销线下活动。你一言,我一语,一番头脑风暴后,他们想到了一个与活动主题高度契合的口号。她至今清晰地记得最后碰撞出来的那个极具创意的点子——只有5个字,却是团队智慧与一个营销人职业快感的高度呈现。

为了配合这场活动,他们计划拍摄一组高品质的主题海报和视频。要避开白天的客流,她只能带着团队在深夜打烊后的火锅店通宵拍摄。也为了追求画面质感,做出真正能“出街”的好东西,她特意邀请业内优秀插画师手绘了主视觉。

那原本是一个小体量的项目,金额低,利润薄,她又不惜代价将大部分预算都花在了物料的制作上,从结果上来看,她没挣到什么钱。“但是我很喜欢。”她说。做过那么多项目,回想起来,这是她最满意的一个。

项目结束后,她留意到,团队想出来的那句口号被品牌方沿用下来,出现在其后续与其他公司执行的一系列其他营销活动中。对营销人来说,这无疑是比物质回报更有分量的认可。

4年后,她还是决绝地从蓝标提了离职。

对于工作和行业的热爱从未消逝,但长期高强度的运转也让她感到疲惫不堪。“太累了,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我都觉得没关系,但连续转了4年,有些超负荷了。”

关于去处,她认真思考过。

“想去甲方,换一个视角做这个行业。”做了多年公关,写了那么多“整合营销”的方案,她清楚地意识到,在开始营销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旅程,但甲方这些更前端的思考,在乙方是很难深入了解到的。如果不考虑这些,只有乙方视角,就不会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整合营销。

“你看不到客户层面内部,真的要考虑到产品策略、生产、市场定位、销售策略、目标人群、卖货……我觉得甲方品牌公关部也一定会被电商部门挑战:你花了这么多钱,到底带来了什么?如何量化?”这些问题也是她提给自己的,干了4年,她没有找到答案。

为了补上缺失的这一段视野,完成职业追求的自闭环,离职后,她开始从北京的甲方企业中找工作。长时间里,面试屡屡不顺,于是她转变策略,在招聘网站上“一键海投”。

30岁后的课题

接到字节跳动HR打来的电话时,她入职一家位于北京的司法考试教育培训机构刚1个月,工作时间朝9晚6。对她来说,比起从前的工作强度,那1个月是去“歇一歇”的。工作不是自己想做的,但她觉得“就算躺着也要找个地方躺,不能在家,闲着会有危机感”。

“字节跳动足够大,更何况平台也是营销的一个视角。”她这样想着,决定暂缓甲方计划,先接住这个机会。经过了4轮面试,她顺利跳槽至互联网大厂,入职字节跳动运营岗。

字节跳动工作时期的工牌(受访者供图)

工作没多久,她发现自己转行了。

“营销是通过传播策略实现品牌或销售上的效果,工作成果是可视的、即时的。而运营作用的是一个群体的生态。”她解释。

“我以前都是做完一个项目,好开心。做运营是,你做得挺费劲,但做完后可能感觉不到真的起了什么效果,搞不好,你不存在,这个生态也能运转得很好。”这种挫败感是一方面。

她也发现在抖音是“单兵作战”。过往经验里,她熟悉的那种团队朝着一个目标,一起使劲的感觉没有了,在新的工作模式中,周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OKR(指目标与关键成果法,是互联网大厂中广泛使用的“黑话”),项目常常很难推进。

“我也理解,可能你规划的重点OKR,对别人来说就是不重要,你的排期在别人的规划里就是靠后的。”无力感是另一方面。

除了这些工作内容与方式上的水土不服,字节跳动依然是一家让她感到满意的公司。朝10晚7,双休制,上下班不打卡,偶尔加班,管理灵活,待遇优厚,“除了不管穿衣服”,福利几乎涵盖员工的衣食住行。至于网络上流传的那些“大厂黑料”,她认为都是“搞流量,不一定是真的”。

在字节跳动的工位(受访者供图)

围绕工作本身,正反两面因素的权衡与对抗,在女儿出生后彻底结束了。一个新的影响因素加入进来,人生选择的天平势不可挡地倾斜家庭。

2024年除夕,女儿在喜乐温馨中到来。从那一刻起,她发现过往的一切烦恼与困扰显得微不足道。一个巨大的困扰盖过了所有。

她曾抱着“生完了就完成了任务”的心态迎接了母亲这个角色,生完后,她发现新的任务接踵而来。就像在玩打地鼠的游戏,按下这头,那头又冒出来,问题无穷无尽。

“是正经多了个人,跟多一只猫是有区别的。人该有的东西她都得有,连衣柜都得单独有一个。”这些问题她从前未曾想过。育儿需要帮手,她将远在青岛的父母接到北京帮忙带孩子。

但三代人生活在一起,磨合期漫长。父母长期背井离乡,被迫改变生活方式,适应新环境,坚持了一辈子的爱好与习惯也被压抑,他们不快乐。

她积极寻找过解决方案。休产假期间,她帮父亲开了一家烤鸡店。有了自己的事业,一家人的消沉情况有所好转。但新的地鼠冒出来:在北京开烤鸡店要做外卖,父亲独自应对不了复杂的外卖运营系统。产假结束返岗后,她依然要在烤鸡店上投入部分精力,丈夫的精力也难免被牵扯进来。她感到筋疲力尽。

离开字节的那天(受访者供图)

“回青岛不代表不奋斗”

很多关于出走的故事里,人们义无反顾出发,不是为了目的地,而是为了逃离。但在张雅宁的故事里,最终驱动列车行驶的,是目的地的强大吸引力,无关逃离。

让日渐年迈的父母生活在舒适的环境里,让孩子留在身边长大,让自己依然有余力打拼事业,所有的条件都指向了一个选择:回青岛。

早在去年11月,她动了回青岛的念头。她在招聘网站上开放了简历,很快,家乡抛来了橄榄枝。她接到青岛一家上市公司的招聘电话,面试通过后,又犹豫了。决定北漂不需要勇气,有闯劲就够了,但离开需要。她仍在考虑。

2025年3月,她再次接到同一家公司不同部门的面试邀请。岗位高度匹配,面试顺利。重要的是,这是一家甲方。兜兜转转,她又回到职业追求的轨道里。

细想这一切:工作遇到瓶颈,动了调整的心思,生活状态因生育发生改变,困难重重,心态摇摆的关头,一个天降的工作机会出现在她面前……一切巧合得像个隐喻。她做出了决定,接下了这个offer。

唯一需要妥协的部分是,从事AI行业的丈夫暂时留在北京工作,一段时间里,他们需要实行“周末夫妻”制。北京到青岛,“最快的高铁3小时”。

张雅宁和丈夫(受访者供图)

她先行回了青岛,独自完成了新旧生活的接轨。

用10天时间帮父亲开起来的烤鸡店,在几日内转让出去了。到达青岛后,她又在一周内完成了租房、搬家、安顿等事宜。5月7日,她去新公司报到。“这就是互联网大厂人的执行力。”有网友评论道。

她在社交平台连发了两篇关于离开大厂回老家的帖子,关注度出乎意料地高。一开始只是为了抒发个人离别愁绪,后来变成了大厂人“答疑解惑”的通道。此时她才知道,“原来有那么多人和我情况一样。”

她发现那些顶着各种学历光环、职业背景各异的人,在“生活”这个项目里,亲切可爱。有人问她“5元一斤的草莓从哪里买的”,有人向她咨询“那个超大的免费户外游乐场在哪里”,评论区热热闹闹,都是烟火气。

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“家庭最优解”的路子,在视野开阔更开阔的环境里,细细体会着一种新的生活。

但生活在脚下,梦想仍在头顶。一些东西没有改变。

“回到青岛不代表不奋斗。”她说。在一个新的起点,她等待着事业腾飞通道上的一道光——被信任,被期待,和志同道合者,一起做好一件事。

时间的钟摆拨回她在蓝标做公关的那段日子。有一次,她负责一个标的额上千万元的整合营销项目,其中包含了一场发布会的直播,价值几百万达人资源的执行,甚至还联系到了一批明星资源。

这是她从业生涯里执行过得最大的项目。所有环节中,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场线下无人机表演。她至今记得落地执行那天,她站在经过精心设计的漂亮的活动场地,看到了最让她难以忘怀的一幕:数百架无人机在她眼前缓缓升起。

“并不是在天上摆出一个造型的时候最好看。无人机在你眼前升起来的那个时刻,才是最美的时刻。”她说。

(半岛全媒体记者 牛晓芳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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